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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外漢語教學的開路先鋒———記朱德熙先生


  每逢教師節(jié),我總要忍不住懷念幾位難忘的老先生,朱德熙先生就是其中的一位。
  我雖然不是朱先生的正式弟子,但早在20世紀50年代初,他已成為我私淑心儀的導師了。記得上小學六年級時,我曾在書店購得一本朱先生的《作文指導》,朱先生時任清華大學中文系寫作課教師,這本書就是朱先生編寫的教材,我如獲寶書反復(fù)閱讀,在這本書的指導下,我的作文經(jīng)常受到語文老師的贊揚,并向全班同學朗讀。
  1951年,朱先生和呂叔湘先生合寫的《語法修辭講話》連續(xù)在《人民日報》上發(fā)表,我每期必到圖書館去讀。該書出版后,我又買來反復(fù)學習,使我一個初中生掌握了漢語語法及修辭的基本知識。
  在天津上大學時,我非??释ケ本┐髮W中文系聆聽朱先生的講課,當然這是一種妄想。后來,我終于通過親友的關(guān)系“走后門”去北京大學中文系旁聽了幾次朱先生的語法課,多年的夙愿總算實現(xiàn)了。朱先生講語法不是像一般教師那樣只講空洞的理論,而是用大量活生生的例句來說明語法的特點,并且言簡意賅,深入淺出,把一個我們認為很復(fù)雜的語法問題用幾句話就講得明了透徹。朱先生在講課中也不失幽默,不時引發(fā)學生們的笑聲。一般都認為中文系最枯燥無味的課就是現(xiàn)代漢語課,尤其是其中的語法課,朱先生卻把語法課講得生動活潑,引人入勝。聽朱先生的課簡直是一種享受,猶如在酷暑炎夏時吃一杯冰淇凌一樣,既痛快又解渴。在課間休息時,我向朱先生作了自我介紹,并說出對先生多年的敬仰之情,朱先生卻謙虛地征求我對他講課的意見,并關(guān)心地說:“你的情況我已從朋友那里知道一些,你來北京吃住方面有問題,我可以幫忙解決?!彼@種長輩學者對晚輩的親切關(guān)懷,令我感動不已。
  1965年,我開始從事對外漢語的教學工作。在教學中遇到不少語法方面的問題,于是帶著這些問題去北京大學拜訪朱先生。朱先生很熱情地接待了我,對我提出的幾個問題耐心地一一解答,他還把在1953年去保加利亞索非亞大學講學時的漢語語法講稿找出來給我看。我看到已發(fā)黃的講稿上,每頁的上下及行間的空白處,都填滿密密麻麻的小字,這顯然是朱先生對講稿不斷修改和補充,說明他備課是何等的認真了。當我問到他的對外漢語教學的經(jīng)驗時,朱先生說,給外國學生講漢語語法不必講得太多、太細,只要通過大量的例句來總結(jié)語法的特點即可,切忌面面俱到,一定要抓住學生的難點進行重點講練,要堅持“精講多練,以練為主”的原則。朱先生的這幾點經(jīng)驗總結(jié),可以說字字珠璣,我視若箴言寶典,至今依然對我們的對外漢語教學具有指導意義。我當時建議朱先生將他這部講稿正式出版,供我們青年教師學習。朱先生卻搖搖頭說:“現(xiàn)在還不成,需要做大量的修改整理工作,等以后再說吧。”后來朱先生的這部講稿不知何故一直沒有出版。值得慶幸的是,朱先生后來把這部講稿全部交給當時的北京語言學院保存,因為當時北京語言學院是全國唯一的對外漢語教學的大學。朱先生的這部珍貴遺稿,直到2007年才由北京語言大學漢語學院正式轉(zhuǎn)交北京語言大學圖書館收藏。這是我國對外漢語教學史上一部寶貴的“文化遺產(chǎn)”,我還希望有機會它能夠出版面世。
  朱先生不僅是當代的著名語法家、教育家,而且是新中國第一位被派去國外講授漢語的學者,是新中國對外漢語教學的開路人、奠基者。
  1980年,我到《語言教學與研究》編輯部工作,由于工作關(guān)系,我和朱先生有了更多接觸機會。這段時間,為了提高業(yè)務(wù)水平,我首先閱讀了朱先生新出版的著作,包括《語法講義》、《現(xiàn)代漢語語法研究》、《語法答問》等,同時也累積了很多學習重點中的問題。有一次我去朱先生家去取他的論文校對稿,想借此機會向朱先生請教。當按約定時間到了朱先生家樓下,沒想到朱先生早在樓門口迎接,怕我第一次來找不到,這使我受寵若驚。朱先生把我領(lǐng)進客廳,先是請我喝茶,像待老朋友一樣。然后他把仔細校對過的論文樣稿交給我。我怕耽誤朱先生的寶貴時間而不敢冒然提出請教的問題,在告別時才不好意思地提出有幾個語法問題請教,請先生另定時間。朱先生卻笑著說:“不用另定時間,現(xiàn)在就可以談。”我高興地隨先生又回到客廳。朱先生非常耐心地對我提出的每個問題都做了詳盡的講解,一些疑難問題經(jīng)朱先生簡單幾句話就迎刃而解了,我從心里嘆服:先生真不愧是語言大師啊!等先生講完,我一看表,呀!今天竟多占用了朱先生一個多小時的寶貴時間,我負罪似的趕忙向先生鞠躬致謝。朱先生卻笑笑說:“不必客氣,我們也算是老朋友了。以后有問題就打電話給我,只要我在家,你隨時都可以來?!蔽覟橹煜壬倪@種誨人不倦、熱情誠摯、平易近人的學者風范所深深感動。
  1987年秋,我們正籌辦《學漢語》雜志的創(chuàng)刊。當時朱先生是世界漢語教學學會會長,因此我們決定請朱先生為《學漢語》這本新生雜志題詞。我事先給朱先生打電話,向他說明了《學漢語》辦刊宗旨及主要欄目。朱先生聽了欣然同意題詞祝賀,并說:“你們這個普及性的刊物問世,必將對外國留學生能夠?qū)W好漢語大有裨益。”第二天我到了朱先生家,朱先生像對老朋友一樣把我直接引進他的書房,在不大的書桌上擺著兩張內(nèi)容相同的題詞,在宣紙上用行體書寫了十個大字:“學漢語,用漢語,研究漢語”。先生謙虛地讓我從兩張中選取一張,但我看了覺得兩張都很好,還是請朱先生決定。朱先生把兩張比較了一下,然后選定一張,并說:“日久不拿毛筆寫字了,這兩張字我都不太滿意,就只好用這張吧。”我高興地把朱先生的題詞拿給編輯部的同志們看,大家都稱贊朱先生的書法藝術(shù)。不要忘記,朱先生還是一位著名的古文字學家呢。誰知一個小時后,朱先生卻給我來電話說:“我總覺得你拿走的那張,有個字不太滿意,你走后我又寫了一張,可能比那張稍好些。”我放下電話趕緊去朱先生家取回。從題詞這件小事上,我們可以看出朱先生一“字”不茍的認真負責的精神,實在令人敬佩。
  1990年夏,第三屆世界漢語教學學術(shù)研討會舉行了。原本聽說去年赴美國講學并探親的朱先生因病可能不會參加,但是作為世界漢語教學學會會長的朱先生卻毅然帶病專程從美國趕來北京,并主持了此次世界盛會。在會上我拜見了兩年不見的朱先生,他顯然比過去消瘦了些,但精神很好。沒想到我們這次會面竟是他生前的最后一次見面。第二年春天,朱先生病逝于美國,我聞訊不勝悲痛,并作悼詩一首:悼念朱德熙先生一代大師忽辭世,中外語界皆痛悲!私淑心儀逢甘露,教誨之恩刻心碑。遠隔重洋俯首祭,香飄萬里望魂歸。
  教師節(jié)來臨之際,謹以此文深情緬懷這位一代語言大師和令人敬仰的教育家。